初春的夜晚是寒冷的，相比于白天，更是显得刺骨。白天可以穿一件薄衣在外面闲逛，至于晚上嘛，还是得乖乖把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卫也还是穿着单薄的道袍，躺在冰冷的瓦片上，想着张正玄白天所说的一切。

他脑袋枕着左手，伸出右手横在自己面前注视着，可他看的不是手，是天上的星星。老头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看着你，保佑你。

长大了，他也知道这只是哄小孩子的东西。可是，他喜欢天上的星星，在这黑黑的天空之中，他们没有皎月明亮的光辉，却显得更加美丽。

张煜清提着一坛酒来到卫也住的院子，见卫也在房顶上，便一跃而起。清脆的瓦砾声响起，声音不大，可张煜清还是摇了摇头。

“行了，你这功夫已经了不得了。”卫也撇嘴道。他有些不解，为何自己这位大师兄对待任何事情都无比认真。

张煜清笑了笑，解释到：“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知道，我和蓦然可不一样。”

“大师兄嘛，责任重，要求高，我懂，我懂。”

张煜清一屁股坐下去，不说话，只是有些懊恼自己轻功提升的缓慢。

随时面带淡淡微笑的张煜清永远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苦笑在他的脸上，也显得别有一番味道。

卫也微微侧脸，用余光督了张煜清一眼。他从未见过大师兄生气，除了早课练功的一脸严肃，平时十之八九的时候都是面带笑容，微笑、苦笑、大笑……偶尔会有其他表情，可能见到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有些怀疑张煜清出生是不是带着笑容，甚至是他这个人，仿佛适合所有的表情。

卫也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问道：“喂，话说你来干嘛？”

一边说，一边夺过了张煜清手上的酒坛，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张煜清没有在意卫也变换了的语气，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过脸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是不变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那个，你不冷吗？”

被这样一问，卫也还真觉得忽然有些寒意贯彻身体，他看着张煜清也是一件薄薄的道袍，估摸着是在挑衅自己。卫也拍了拍胸口反问道：“怎么，难道你冷吗？”

张煜清莞尔，“听说师爷准你十八之后下山？”

“是啊，逃了都不记得几百次，这次，他终于能让我下山了。”卫也回忆起小时候每次想要逃下山，却每一次都被张正玄逮住，笑容中不免有些苦涩。

“那你想过为什么吗？”

“我想那么多干嘛，”卫也手中比划着，夸张道：“说不定我就是个灾星，在山上让那老头子镇着，免得为祸世间。”

张煜清笑了，笑卫也永远这么有趣，“若真是如此，那你就不怕下了山，被山下百姓乱棍打死。”

“…………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卫也觉得这个玩笑自己接不下去了，只能如是说道。

沉默片刻，卫也突然皱起眉头，似发现了张煜清话里的不对劲，问道：“嗯？等等，难道你知道为什么？”

张煜清没有回答，反而伸出了手：“酒还给我。”

卫也把酒递了过去，张煜清猛喝了两口，“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可以给你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就是你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

“那你以前怎么没给我说过？”虽然这样问，但是卫也心里已有了模糊的答案。想必，是老头不准他说吧。

“可能是和你身世有关吧，师爷说，想让你平安的长大，他还说过想让你当一个普通人，可最后又说了一句不可能。他应该很纠结，纠结到违背明知道答案的事情。”

卫也挠了挠脑袋，正色道：“看来这老头在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我长大了在江湖上必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嘴上这样说，却是没人知道，卫也此时心里的苦涩。

自己，到底是谁？

张煜清看穿了卫也的心思，微微一笑，“但愿你能梦想成真吧。你可知道，有一年，我们山上可不太平，前前后后就来了几批人，拿着刀的人！”

“因为我？”卫也有些惊讶，对自己的身世越来越好奇，难道自己的父母真的是被仇家追杀？

“嗯，是来找你的，还好都被师爷赶跑了。师爷，是真的厉害啊。”张煜清微微抬起头，望向了天空。对师爷，他是尊敬而崇拜的，他握了握拳头，感叹着自己何时才能像师爷一样，能护得了鹤鸣山的安宁。

“他们不是来杀我的吧。”缩了缩脖子，卫也紧张兮兮地问：“那我这次下山，不会被追杀？”

张煜清笑呵呵的回答道：“杀你倒不至于，况且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怕个什么，再说了，就算有人追杀你，你解决了他们，不就能名声大噪了吗。”

卫也点头，“你这么一说，也对，也对，日后省得我太过麻烦。”

“师爷叫你明天一早去道心楼一趟，道心楼藏书百万，医书经书，虽涉不深，却类类都有，而我道门典籍，更是数不胜数。我想，师爷是要传你高深功法吧。我知道你几乎看遍了里面的书，可师爷说了，道法境界，是悟出来的，不像习武，还需日积月累。”张煜清抚了抚衣袖，紧紧盯着手中的酒坛。

“哦，你是看老头教我一个武功这么低的而不教你，嫉妒我？”卫也打趣道。

张煜清知道卫也是在开玩笑，没理会他，只是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

卫也见他不搭话，也没什么意思了，一把从张煜清手中抢走酒坛，又喝了两口，灌得自己开始有些头昏了。

这酒，是好酒。

“我说师兄，你这酒倒是好酒，就不给二师兄留点？”

“他啊，酒量不行，还好这口，师叔又不让他喝，若被师叔发现他偷喝，又该罚他了。”

卫也忽然问道：“也对，倒是你，听徐黑炭说有次你出门，在外面喝趴了十几个兖州人？”

“确有其事，不过在外面我几乎不喝酒，一个人在外，若是喝醉，轻则误事，重则陨命，要是你，你敢喝？”

卫也有些无奈，自己倒是挺喜欢喝酒的，就是酒量也不太行。或者说准确一点，自己喜欢的是酒，因为有酒，才有江湖的感觉。

“师兄，你说老头以前什么都不教我，我跟着大家一起学，他也不阻止我，这是为什么？”回到了前面的话题，卫也随口问了一句，虽然是随口一问，他却很想知道答案。

“前面不是告诉过你吗，他希望你当个普通人，可他又知道，你不会是普通人。这句话对你来说，会是很多事情的答案。”

张煜清知道一些事情，觉得今晚说得够多了，站起身来。“这酒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喝吧。”

“算了算了，还给你。”卫也将酒坛扔给了张煜清，坛里还有半坛酒，这酒他也喜欢，可他想喝酒找张煜清要便是，这无所谓。接着撇撇嘴：“这酒我可喝不了多少。”

“那好吧，要喝酒找我拿就是了。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张煜清说完，不等卫也回答，便用着卫也望尘莫及的轻功，转身离去。卫也见他走了，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不过是头枕着双手，望着静谧的夜空，发着呆……

夜，刮起了一阵凉风，又是一个院子的房顶上，张煜清临风而立，一手提酒，一手背后，十分的洒脱。

他望着无尽的星空，自顾自地说道：“星星很多，却终究不能照亮黑夜。”

低头看着被灯火照亮的院落之内，张煜清又大口大口地喝酒：“黑夜之中，星星，月亮，终究不及手中的灯笼。路再多，人们也只会选择一条。”

张煜清重重地叹了口气，使院内都有了回音。

他喃喃道：“既然你舍得叫我一声师兄，我又看着你长大，那不论在何时，不论遇何人，不论，你是什么人。我必竭力，护你万全。”

砰……

清脆的声音响起，张煜清手中的酒坛不知怎么炸裂开来。风，吹着他的脸颊和衣摆。他就一个姿势，立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