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完全懵了。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

蜀中虽是富庶之地，也有过灾年，景天小时候便经历了一回，当时连年大旱，路有饿殍，道路两旁摆满了来不及收敛的尸体，在日光下一晒，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至少那些尸体是整个儿的。

桌上的尸体，被人用熟练的刀功剁了块儿，切了片儿，割了丝儿，码成整整齐齐的一厚摞，精心摆放在白瓷盘子里。

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如同一柄满是锈迹的大铁锤，狠狠地敲击在景天的胸口上，不留余力。

一股混杂恐惧和恶心的古怪感受，从景天胃部泛起，顺着食道一路涌上喉咙。

呕。

景天扶着桌子，一阵干呕。

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唐雪见更是不堪，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只有徐长卿紧皱眉头，沧浪浪一声拔出长剑。

“掌门?”徐长卿看了清微道长一眼。

“清微道长”点了点头。

唐烛虽然舍弃了原本肉身，早就不是凡人，可眼见同类被开膛破肚，摆上餐桌，仍是有兔死狐悲之感。

唐烛恨不得亲自出手，将这妖鬼之地，连同此地主人，一齐抹去，丢入畜生道，永劫轮回。

可堂堂蜀山掌门，出手对付一个小妖，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只好把这差事丢给徐长卿了。

只希望这蜀山大弟子，出手不要留余地。

越重越好。

徐长卿得了“清微道长”的应允，原地一跃，轻飘飘地跃上柜台之上，长剑向前一递，直取小二儿冒出柜台的脑袋尖儿。

青蛟出海。

剑光如龙。

剑势一出，只听一声脆响。

当！

金铁交鸣。

徐长卿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疑惑之色。

这是……

景天一溜小跑，来到柜台前，托起了一个底部磨得发亮的铁锅。

“这人支了个铁锅迷惑我们的视线，地上有个大洞，很深，应该是顺着洞跑了。”景天把锅往地上一丢，伸出沾了灰渍的手，在徐长卿身上一抹，这才说道。

“掌门?”徐长卿回过头来，看着清微道长。

“清微道长”手掌一挥，满桌的“酒菜”无风自燃，顺势一脚踹翻燃烧着的贡桌，将火势蔓延得到处都是，伸手手来了个海底捞月，将唐雪见抄在怀里。

“追。”清微道长面如寒霜，“应该跑不远。”

徐长卿点了点头，长剑入鞘，跳进洞中。

“清微道长”拂尘一挥，化作一道虹光，紧随其后。

“等一等我啊！”景天有些急了。

空无一人的楼阁，燃烧的大火，和火苗掩映下残缺的肢体。

有鬼故事那味儿了。

“各位大哥大姐，我这是去帮你们报仇。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啊。”景天对着半空絮絮叨叨半天，这才将魔剑揣进怀里，双臂紧贴身体，往柜台后面的坑洞一跃。

然后卡在了洞口处。

景天像一条溺水的鱼，疯狂摆动下肢。

无奈他整个人卡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处借力，一顿挣扎之后，反而卡得更紧了。

“白豆腐！老头！救命啊！”

景天上半身完全卡在洞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处借力，除了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毫无用处。

“别吵吵。”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顶在景天的后颈之上。

锐利的锋刃，刺痛了景天的皮肤。

一把杀猪刀。

景天吞了口唾沫。

“小二儿哥，您看，咱们无冤无仇……”

小二儿随手抄起一个馒头大小的土疙瘩，塞进了景天的嘴里。

唔唔。

一股子土腥味，让景天几乎要吐出来。

小二儿收回杀猪刀，走到景天面前，拿刀背轻轻拍打着景天的侧脸。

“倒是副好皮囊，可惜了。”

小二儿说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土屑。

“好大的火。好好一家店，这就要烧没了。二十多两银子呐。”小二儿喃喃自语道，“狐仙这回饶不过我，嘿，不过有你这么细皮嫩肉的两脚羊，砍头去尾，剃了骨头，拿盐和花椒腌制入味，献给狐仙，狐仙肯定喜欢，说不定就免了我的罪责。”

景天又惊又怒，也顾不得计较脏净了，舌尖发力，将土块强行顶了出来。

“你不能吃我，呕……”景天满嘴的土腥味，低答“推荐慢吞吞哦同意复着头一阵干呕，鼻涕眼泪一齐流下来，“我……我的肉是酸的。”

“没事，”小二儿一笑，露出一排参差的褐色牙齿，“介都不叫事。肉酸，拿花椒大料揉一遍，在搁大太阳底下晒上几天，保管叫你吃不出酸味儿。”

景天挤出一个微笑。

牙根都在打颤。

“别怕，”小二儿摸着景天的头顶，笑道，“我的刀磨得很锋利。朝着脑袋尖，一刀下去，从头穿到脖子，绝不拖泥带水，管叫你顺顺当当地去往极乐世界。血也不会乱喷，好收拾。”

“等一下。”景天一咬牙，“我不想切脑袋，太瘆得慌，能不能切肚子?”

“切肚子?”小二儿一愣，继而笑道，“你当我傻啊?那不得把你拎出来，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小二儿大哥，你看我这身子骨儿，瘦得跟个鸡崽子似的，是跑的动的那种人么?”景天挤出一丝微笑。

“不像，但我也不能冒险。”小二儿高高扬起手中杀猪刀，狠狠刺了下去，“走你！”

当啷。

金铁交鸣。

小二儿手中的杀猪刀被挡开了，脱手飞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噗地一声，插入正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

一袭白衣，一柄长剑。

徐长卿。

“白豆腐，你终于来了。”景天哭得稀里哗啦的。

景天还是第一次在徐长卿面前，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更多的时候，遇到力不能及的场面，景天都是能装多硬气，就装多硬气的。

可这次面对真正的“食人”的妖魔，着实是吓到了。

景天本就怕死，对他来说，被摆上砧板，做成佳肴，无疑难以接受。

“哈哈，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清微道长从一块门板后现出身形。

与去而复返的徐长卿不同。

“清微道长”早就看穿了小二儿金蝉脱壳的伎俩。

本想着在一旁暗中观察，借着此人之手，除去景天。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跟景天絮絮叨叨聊上了，硬生生地聊了一个来回。

一直拖到了徐长卿回转。

“清微道长”这才不得不现身。

可惜了。

“清微道长”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景天。

天命之子，真是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