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问我这人世为何物，我会如此作答：

如同河流。

一切事物起起伏伏，奔流不息。身份高低贵贱，从无平均。

放眼万里国土的永华国，从南到北整整十三城，最奢华莫过帝都——万安城。

从万安城南向的赤凤门入内，远眺百丈皆为朱红的街市。赤红的屋顶边用黑墨勾画各种祥瑞之兽镇宅，施以金箔，粉以朱砂，缀之琉璃，点之珐琅。

二层的房舍间张灯结彩，米黄的灯笼上勾画金鱼、白鹿、天马、螣蛇……

但即便在这般穷奢极欲的地段儿，也仍有人忍饥挨饿，苟且偷生。

一个精瘦的男人拿着算盘，一个女孩儿的额头打得血流不止，男人恶狠狠地说:“给我打！她不说银子去了哪儿，就别给我放下来！”。

女孩儿双手被麻绳捆着，吊在山上的歪脖子枣树下，身上的破麻衣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沾湿，结成黑红的污渍。

“我说没偷……就是没偷！”那女孩直视着牙尖嘴利的男人，眼神仿佛熊熊烈焰。虽说身上已经皮开肉绽，但她丝毫不曾畏惧。

“今儿从入城的外乡人不过你们几个送水的，入了我们将军府的除了你个送水的臭丫头就是尚书大人。难不成尚书大人会贪咱们府里的十两银子？”男人拿算盘一砸女孩儿的额角，山羊胡气得抖了起来。

“周管家，在她包裹里搜出了这个。”两个家丁打扮的壮汉递了张当票给男人，女孩突然激动了起来，怒喝家丁还给她。

周管家捻捻山羊胡，冷眼瞧了瞧当票：“今典当玉石长命锁一枚，当金十两白银。呦，这巧劲儿。你正缺这十两银子，我们府里就丢了十两。你还敢给我死鸭子嘴硬！”

周管家狠狠一抡算盘，女孩的脸颊上立即肿起了一排算盘珠印。

女孩吐掉嘴里的血，怒视着男人说：“那我便和你赌咒，若是我偷了你们府里一针一线，就叫这丹枫山满山的狐狸把我吃得尸骨无存。若是我没偷，且叫那不开眼的老天降下天火，把你们那宅子烧成灰！”

“你！”周管家正要发作，一个神色匆忙的家丁深色慌张地跑上山，边跑边喊：“周管家，不好了周管家！淳亲王他不见了！”

周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吓得手上的算盘和当票都扔了。刚往山下跑了两脚，那层层堆起的红枫湿滑松散，他一时慌乱便滚了下去。

三个家丁在后头都追不上风火轮儿似的周管家。

女孩看了看漫山的红叶，暗笑自己命如草芥：“亲王……哼哼，生得真好啊。”她拼命地扭动着被捆住的手腕，磨得手腕破皮出血也未停手。

这时，一只小小的白狐从草丛里探头探脑的地瞄着女孩。它蓝幽幽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女孩。

女孩吞了吞带血的口水：“你……要来吃我了吗？”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走到了歪脖子树前。它咬了咬捆在树桩上的麻绳，那个绳结已经被女孩挣扎得松动了，小狐狸一扯，绳结松开，女孩就掉了下来。

虽然厚实的红叶托住了女孩，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

她看了看远处的万安城，依然是那样车水马龙。她和家人却住在城外的破庙里。她的母亲还重病，妹妹还饿着肚子等她带馒头回去呢！她汗津津的衣衫被冷风一阵阵吹凉，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好不甘心……我还……不想死……”

女孩望着的方向是万安城最繁华的赤凤街。

往北步行八十一里，便是永华国最金贵的地方——皇宫。

九丈九的朱红宫门死死闭合，四方门簪雕以春夏秋冬四时之景。

而赤金所铸的门钉，在老祖宗的八十一枚上再填十八枚，硬是密密地排上了雕花各异，巧夺天工的九十九枚。

从八丈高的偏门入内，整整九里汉白玉铺就的长街被各色珊瑚镶满，远远一看宛如高耸的大殿前四季红花怒放。而尽头的八十一级台阶两侧摆上一百六十二根雕龙画凤的镂空描金绮丽扶拦。

大殿顶悬着足金底点翠大匾，上头用花丝缠着墨玉拼出三个大字——正大殿。

约过层层的守卫，大殿正中，皇帝的金座被摆在九层台阶之上。

九层台阶以各色金铸异兽镇守，两尊琥珀金麒麟伴着两尊迎风而鸣的鸽血红凤凰，随正中冲天而起的五爪金龙组成了金座。

皇帝端坐金座之上，身着重工刺绣的黑底金线火龙腾海丝绸大氅。密密的十二道冕旒悬五色宝玉，帘下戴赤金半面雕花面具。

皇帝眉眼硬派，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贵气的戏谑。他侧身半抬眼睑，神色倦怠地看着大殿正中抬来的朱红描金大鼓。手里盘着两枚碧玺核桃。

十位舞姬在鼓两侧站齐，行了叩拜大礼后，由一位小厮替主舞共行两次叩拜大礼。

四面乐师携笙、箫、笛、埙、琵琶、月琴、编钟、阮咸、箜篌等乐器坐齐。盘坐与桐木席位上的各位达官显贵也不再斟酒言欢。侍女将一道百尺长的百鸟朝凤金红绸缎交到皇帝手里，皇帝一抖绸缎，一道波浪向远处推及，四面乐声起，由远及近，一位舞者脚踏红绸，如鸿毛般轻巧地从远方一路舞来。

那舞者恍惚间仿佛神妃仙子，身段盈盈一握，眉目波光流转。长臂摆水袖若能招云散雪，玉足踏鼓面若冰敲青石。

舞者轻纱覆面，一袭红裙，腾跃翩落，袖舞裙飞，暗香疏影，如雀如鱼，翩然若神。面纱的金簪随舞姿滑落，露出了莲色白皙粉红的面颊，芍药红唇莞尔一笑，四座的达官显贵不由也露出笑靥。

皇帝坐正了身子：“好一个八荒绝色——御海虚。”

那舞者轻轻接近皇帝，不疾不徐地捧起了面前最大的酒觞。皇帝暗笑：“这是东山州进贡的烈酒，你这小小女子，岂能满饮此杯。”

但皇帝还是亲自为舞者倒满了烈酒：

“饮尽，朕赏你白银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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