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李用九完成了上午的训练，便向木教练请假。木教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原因有二，其一，上周的测试，各项成绩又略略提升了一点，虽然是一点，但也把所有教练震惊了，田径赛上，越到后面，越是难进步，像李用九这种每次提升一点点的情况，那是绝无仅有的。其二，这些天来，李用九倒安分守已，既不倚仗和万副局的关系，也不倚仗现有的成绩，对每人都涎皮赖脸的，倒是让一众教练都放下心来。想着明年春天，中华要在田径赛事上取得冠军，大家都有一种死了也能瞑目的想法！

下午一点半，李用九和丁磊在机场碰头。二金钢叼根雪茄，戴条大金项链，搂着一个细腰大胸的年轻妹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保镖，引来无数人侧目。

要不是丁磊先瞄到自己，李用九实在不想上前打招呼，太特么丢人了！

在一众或嘲笑或诧异或羡慕的目光中，李用九和丁磊聊了聊上次的收购事件，丁磊道，“其实也简单，我收购了封律师的事务所，然后又请了个职业经理人，最后就只管签字就行了。”

“这事办得地道啊！”李用九面上这样说，心里雪亮，请职业经理人这种操作怕不是丁二金钢想得出来的，很可能出自封律师的手笔。荣城虽说有三大金钢，但管理四爷手下产业都是老大许铁，他丁二金钢，只负责溜须拍马，做个狐假虎威的做个二世祖。至于三金钢唐世龙，则低调之极，几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更别提管理什么帮派了。所以，不管常四爷也好，许唐二人也好，似乎对丁二世祖都没什么不满，甚至还经常出面给丁磊擦屁股。

丁磊继续大吹大擂，李用九只管耐着性子听着。那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盯着李用九看，那个目光热烈啊，都要把李用九给看融化了！

两点十五分，荣城扛把子常浩拖着行李箱一个人从出口通道走了出来。

大吹大擂的丁磊慌忙把雪茄扔了，一个箭步迎上去，把行李箱接过来，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四爷！”

常四爷点点头，神态略显疲惫。

李用九这时也跟了上来，笑着道，“半年不见，干爹依然老当益壮，龙精虎猛啊！”

“好的不学坏的学！”常四爷笑骂，“要论拍马屁，那还是磊子厉害……”

“有这么厉害吗？还值得四爷夸奖了！”丁磊嘿嘿笑着，作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李用九心里暗暗竖了个大拇指，丁二哥这唾面自干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

常四爷把目光落在了大波妹身上，然后又看向丁磊。丁磊立即上前介绍，“这我马子，认识没多久，今天特意带来让四爷看看面相！”说完，冲大波妹喊道，“快叫四爷！”

“四爷好！”大波妹子连忙叫人，俏生生的。

常四爷淡然点头，对李用九道，“你荣城那小女友呢？”

李用九道，“在荣城呢！”

“她妈还是不同意吗？要不要干爹去提个亲？”

李用九笑道，“我这点小事，哪能让干爹操心。再说了，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她妈其实也没那么势力眼！”

“那还可以。”常四爷点点头，“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因为她。”

丁磊接腔，“我印象相当深刻！当时九子还是个学生吧，那个凶啊！护着他马子，把铁子都给唬住了！”

李用九摸摸头，只嘿嘿直笑，“那是铁子哥手下留情。”

“可拉倒吧！”丁磊嗤之以鼻，“许铁什么人，会手下留情？你以为毒铁的称号是白叫的？”

常四爷摆摆手，“都过去了，你们几个啊，都是不打不相识！”

李用九问道，“对了，大哥呢？没跟过来吗？”

常四爷随口答道，“他有其他事去了。”

四人出了机场，停车场上早有两辆豪华汽车在等着了。两个保镖一个驾驶一辆，丁磊让大波妹坐前面一辆带路，自己和李用九则拥着四爷上了后面那辆。

汽车一发动，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丁磊便开始向四爷汇报工作，只说了不到十

秒钟，便被常四爷摆手打断，“以后有事呢，你自己拿决定！不要事事都来问我！”

丁磊涨红了脸，陪笑道，“我能做什么决定，这一切还不指着四爷嘛！”

常四爷轻轻摇头，靠在真皮座椅上，面色沉重的闭上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沧桑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车厢，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丁磊透过后视镜望向李用九，后者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十五分钟后，终于抵达黄龙大酒店。

办理好入住手续，丁磊小心翼翼的问道，“四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常四爷摇头，“不用了。让你的人都回去吧，我和你们俩有话说。”

丁磊连忙让大波妹和两个保镖退下，自己和李用九陪着四爷进入了早预定好的总统套房。

三人坐定，常四爷指了指酒框里的酒，“去开瓶红酒。”

丁磊连忙照办，顺便带了三只高脚杯过来，然后每杯倒上。

常四爷捏起酒杯，轻轻摇动，目光随着红色液体的起伏而起伏，浅红色的挂杯缕缕落下，呈现一圈圈重叠而又错开的印记。

“这红酒也是跟你们嫂子喝的，喝的多了，倒也喝出些味道来了。”

常四爷说着，把酒杯举到了鼻子下面，深深吸气，然后浅啜一口，摇晃了一下脑袋，神色微熏，神色肃穆起来，道，“说起来，我常某人出道的早，十二岁就随我父亲跑街了，十四岁时候提了一把菜刀追着青帮道哥三条街。也是那一次，我在荣城黑帮里开始有了名号，常家小四，帮我父亲可是挣足了脸面！”

丁磊捧场笑道，“四爷威武，果然是家学渊源！”李用九没说话，总感觉有些不对，常四爷可不是那种喜欢说“想当年”的那种人。

说到这，常四爷叹了口气，“我这父亲，也是个混球，没胆怕事，却混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黑道上，杀人不敢，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最大的恶，估计就是糟蹋了一个良家姑娘。”常四爷把手中酒一口饮尽，握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睛里竟莹莹有光。“这个良家，就是家母了！”

丁磊顿时尴尬起来，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话了。

“我外公一家也是混球，都他妈的一群自私自利的王八蛋。自家清白女儿被人糟蹋了，一怕黑帮势力，二怕闲言碎语，竟然逼迫着自家女儿就这样嫁给了伤害过自己的人。”

丁磊和李用九面面相觑，这种秘辛四爷怎么突然就讲出来了！

“十一岁那年，我生日，我记得那天晚上正下着雨，好大的雨，电停了，屋里房梁也松了，漏得到处都是水，用盆和桶接着，叮叮叮，咚咚咚的，还很好听。我妈就在那样的环境里给我点了蜡烛，还买了个蛋糕。我好开心，那是我第一次生日能吃到蛋糕，而不是两个茶叶蛋了。然后她开始唱歌，唱生日快乐，她的眼泪掉落的比屋梁上漏下的还要快，还要多，我当时还傻傻的想，要不要也去拿个盆放她脚下。最后，她把她那根戴了快二十年的十字项链送给了我，她说……说……”

说到这里，常四爷竟一时凝噎，眼泪像钢珠一样滚下来。

“四爷……”丁磊瞬间眼睛也红了。

常四爷深深闭了下眼，继续道，“她说……说他累了。她要让他信奉了一辈子的主来守护我。”

李用九鼻子一酸，他好像猜到了结局，那种结局只要一想到，就像一把刀子在心里剜。

“我依然记得，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她说，她恨他！”

常四爷说完，突然又笑了，有些凄凉，“这个老黄历，除了你们嫂子和你们二人外，我谁都没讲过。”

“干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李用九问道，脑中已经开始盘算起荣城那些遗老遗少来。

常四爷摇摇头，“我还没讲完呢！”说着自己给自己再倒上一点红酒，摇了摇，目光盯着那层层叠叠的挂杯，继续说道，“我妈死后，我父亲也是哭过好些个晚上的，哭过之后，就是喝酒，打架，嫖女人。我没人管，就总会跟过去看，看他喝酒，看他打架，看他嫖女人。

十三岁时候，我为了一个女人，拿着菜刀追了青帮一个叫道哥的小头头，追了三条街！砍了他七刀！”四爷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女人，好像叫可姐儿，她哭的时候，像极了我妈。”

“那次之后，我那混球父亲每次打架的时候都会把我给带上。打赢了，就喝酒烧烤玩女人，说来好笑，他们塞给我的那个女人就是可姐儿。每次去她们店里，可姐儿都会搂着我说话，说她小时候的事，翻来覆去的讲，一遍又一遍。好像她的回忆，只有童年。两年后，她从了良，嫁了一个开挖机的。”

“又三年，我十六岁，我父亲死了，被人砍死在站街胡同，身中十三刀。那一年，我第一次杀人。也砍了对方十三刀，这才把他砍死。不慌不张，不惊不怕，冷漠的连我自己都害怕。也在那一年，我遇到贵人，得他相助，我从小四成了四哥。而后铁子来了，阿龙也来了，我从四哥变成了四爷！”

常四爷笑着看了丁磊一眼，“说来什么三金钢，你应该排老三的。但偏偏阿龙那小子信奉什么长幼有序，非得管你叫二哥。”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丁磊老脸通红，自己几斤几两哪里会没有数。自己这副德性，倒是像极了刚才四爷口中那个混球父亲，只是这话却不能乱说。

“那些年，睡觉时枕头下面都要放一把砍刀，生怕仇家什么时候报复上门来。一觉睡醒如果还活着，提着刀又去砍人，砍敌方帮派的人，也砍自家帮派的人。砍的自己都麻木了，像具行尸走肉……”

说到这，常四爷望向李用九，问道，“郝家那姑娘，你到底喜欢她啥？”

李用九愣住，他倒真是被问住了。

常四爷见状哈哈大笑，“在遇见你们嫂子前，我也是不相信什么爱什么情的！但是遇到她之后，我的整个世界都改变了。以前我不怕死的，想着死了也是应该，还得称赞一下对方干得漂亮。后来就很怕死了，怕我死了，你们嫂子会伤心，会受人欺负。也怕那些牛鬼蛇神动不了我，会去报复你们嫂子！一念及此，我就害怕的整日整日睡不着觉，疑神疑鬼的像是疯了一样。”

“这……”常四爷停下来，看着李用九和丁磊，语重心长的说道，“就是黑道！走得不好，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砍死在睡梦里！走得好，身边全是刀光血影，整日提心吊胆，内心没有一处安宁！”

丁磊陪着小心，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磊子，你跟了我多久了？”

“四爷，有十二年了吧！”

“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脏活黑活，我从不让你碰？”

丁磊睁大了眼，对于一心只想混吃等死的他而言，自己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会，答道，“我不能打？”

常四爷呵呵笑起来，道，“好歹你也是三大金钢，真要干活，还用得着你自己动手？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丁磊连忙陪罪，“这哪能啊！我自己也知道，没那个金钢钻，不揽那个瓷器活……”

常四爷望向李用九，“小九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李用九点点头。

丁磊望向李用九，后者却是一字不发，丝毫没有告诉自己的意思。

常四爷把双手张开，仔细瞧了瞧，冷笑道，“我也好，铁子阿龙也好，手都脏了！”说完，望向丁磊和李用九，“可你们，手都还干净！”

李用九黯然神伤，干爹并不知道，自己手上，早已是鲜血满满，哪里还干净哦！

常四爷突然想起什么，开心笑了，道，“当年九子劝我从良，这才有了浩然国际。洗了这么多年，看似洗白了，但这一身罪孽却是半点也没洗掉……”

丁磊突然明白过来，大声道，“四爷，那些和尚道士的话，也不要全当真……”

常四爷面色一沉，“你闭嘴！”

丁磊果断闭嘴。一字不敢多言。

常四爷举起杯，丁李二人连忙也跟着举杯，三人碰杯饮罢。常四爷道，“闲话说完，现在说正事了！”

丁李二人正襟危坐。

“我要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