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光亮中，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接着整个人直直往下坠落，坠落在地时无边的疼痛让她快要流出眼泪。

她猛吸了一口凉气，却发现腹部传来更为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脑袋开始轰鸣。

“嘶......”她终于忍不住叫道。

“郑芷！”

“郑芷！”

有人在叫她，眼前好像还有光在闪动，但是她的脑袋晕沉，眼皮如千斤重。

“郑芷。”一个非常轻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这一声唤的平淡，语气看似波澜不惊，却让郑芷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郑芷睫毛微颤，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未睁眼泪已流。

泪被抹去，唯有脸上留存的指尖余温。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着，连着嘴唇也开始哆嗦。她想睁开眼，却又害怕，害怕这又是一个梦。

“我在这里。”这个声音还是那样的轻，却再也无法掩藏其中深情，尾音带着哽咽。

郑芷犹如一根漂浮的羽毛，终于能够安心地飘落下来，歇一歇。

她吃力地睁开了眼，一片刺目的光线让她又条件反射地闭了眼。就在这时，她感觉眼前多了一片阴影，遮挡了部分的光线。她再次试着睁开眼，只见眼前多了一只手，虚空地遮在她的眼前。

郑芷下意识顺着手看去，却是柏子逸神色复杂的脸。郑芷一触到柏子逸的视线就移开了眼，转向了旁边的人。

那个人，那把声音，她等了太久。

凌霄此时正静静地看着她，他努力扯着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但是那琉璃般的眼中流露出的疼痛爱意思念如潮水澎湃，让郑芷差点溺毙其中。

凌霄无法动弹，此时也再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郑芷，千言万语，已经不再重要。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要说的话。

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时光，还好他在，还好她也在。

就算身体伤残，就算不知将来，能在这残酷的世间，他们拥有彼此，不曾离弃，互相守候，对他们而言就是这世界对他们的温柔。

这一刻，郑芷是如此地感激上苍，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幸运的。

两人久久地凝视着对方，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住。

柏子逸看着眼前的一幕，把抽回的手放在了身后，掩饰着颤抖。

“你的伤......”郑芷哑着嗓子问道。

凌霄没有说话，看了郑芷一眼，那眼神竟带着一丝戏谑，意思是他的伤和她彼此彼此。

原本悲伤的氛围因为他的这一个举动而缓和下来，郑芷柔柔地弯了嘴角，水润的眼中光彩夺目。

真好，她的凌霄还在。

真好，她在他的身边。

真好，他们彼此拥有。

“我让人准备了点粥，你们待会都喝一些吧。”柏子逸突然的话语打破了沉寂，让郑芷朝他投去了目光。

郑芷看着柏子逸，哑声说道：“之前一直没机会和你说，谢谢你能来救我们。”

郑芷的话说的真诚，眼中满是看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

“我们又欠了柏兄一个人情。”凌霄因为不能动，只能维持着背对着柏子逸的姿势。

柏子逸闻言身体一僵，他用尽力气勾了唇角，想维持住平时的温笑，却不知那笑中的悲凉已是掩饰不住。

他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两下，终于吐出了话语，“你我不用客气。”

他的话说的含糊，不知道这话是对凌霄说的还是对郑芷说的，不过到底是对谁说的，郑芷和凌霄不会在乎。此时的他们，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

柏子逸强迫自己挪开眼，强迫自己走出马车。在下车时，他一个趔趄竟差点要摔下来，幸好候在外面的明泉及时扶住了他。

柏子逸仰头看了看惨淡的日光，明明有太阳的照耀，他浑身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他让队伍停下休息。明泉端了饭菜过来，柏子逸只是问道：“伤者可吃了？”

明泉知道他在问谁，立马回答都已经安排好。

柏子逸点点头，并没有吃饭，而是往路旁的林中深处一路走去。明泉不放心想要跟去，却被柏子逸用眼神制止。

柏子逸远离人群后没走出几步，足上犹如千斤重，已然迈不动腿。他找了一块岩石坐下。岩石冰冷尖锐，坐着并不舒服，但是他此刻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此时的他急需一个支撑点，支撑住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嫉妒，他的爱而不得和他的无边悔恨。否则，他会疯魔。

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纯粹的感激，她对他说的话语有礼有节，她对他，再也流露不出其他多余的情绪。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林间说道：“如果是，那就继续惩罚我吧。只要能看见她，我宁愿日日忍受锥心之痛。”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似乎这话就是对它说的。

忽然想起，在柏府时，他决绝地逼着郑芷离开，那时的她，曾对他说，她把自己的心捧到了他的面前，却慢慢看着那颗心破碎。

而现在，终是轮到了他。老天开始了对他的惩罚，他的心已经不属于自己。

原来，当初她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痛苦。

但是，他不会退缩，给出的东西，他不会再收回来。只要是她，她想用刀刺它，用手撕它，用油炸它，他都义无反顾。

这是他应受的。

不知过了多久，明泉忐忑小心地走了过来。

“大人，大家都吃过了饭，马匹也都喂好了，只等着上路了。”他不敢离得太近，离柏子逸隔着三步之遥，低头说道。

柏子逸把眼中的情绪一一褪去，他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经僵麻。

明泉是一个机灵的，马上就要来扶，柏子逸却一挥手，示意不用。他迎风站了好一会，直到麻痛感渐消，才往回走。

他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神色，而那不同于以往的时快时慢的脚步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终于，他来到了熟悉的马车前，掀开了车帘。

郑芷和凌霄仍然维持着他走时的姿.势，但是他们的神色都隐隐蕴含着一种别样的神采，不知是刚吃过药喝过粥的关系还是所谓的有情饮水饱。

看到柏子逸上来，郑芷微微转眸，刚醒来的沙哑声音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虽然无力但是清润的嗓音。

“柏子逸，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吧，你快去休息一下，这里还有燕儿和明泉可以照看。”

柏子逸垂眸，说道：“我睡不着，燕儿这几日日日守着凌霄，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让她先休息一会。”

郑芷看了凌霄一眼，又说道：“你虽然是凌霄的挚友，但也是官拜公朝的官员，总照料我们不太好。”

这话，明显是在赶人了。

柏子逸不自觉中嘴角往上勾了勾。她面对他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固执啊。不会圆滑的暧昧，事情在她这里，似乎都要黑白分明。虽然那话语听起来算是妥当，但是那杏眼中的尴尬窘迫却遮掩不掉。

她，还是那么别扭地拒绝着他。

记忆深处，刚来到柏府时的她就算想要亲近他，眼中也时常透着羞窘，而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平静淡然。

这样想着，柏子逸的心情竟莫名好了起来。

“柏兄不是外人，这些年多亏了他的照料，对于他，不用太过见外。”凌霄的声音缓缓响起，微哑中带着轻柔的安抚之意。

郑芷愣了愣，如果是以前的凌霄，他定不会说这种话。

“柏兄，我正好有事和你说。麻烦你帮我挪一下位置。”凌霄对郑芷眨了眨他灿若星子的眼，仿佛在对她说着要乖。

柏子逸上前小心地让凌霄朝他的方向侧身过来。当凌霄背对着郑芷后，原本眼中的温柔和笑意逐渐消失，他看着柏子逸，眼眸深沉。

“柏兄，我们回到大夏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还有十日就可以到达。”他们队伍中的伤员虽然不少，但是行路的速度并不慢，好在充裕的宽敞马车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帮助。

“柏兄，我活着的消息还有多少人知晓？”凌霄眼中的深意让他琥珀色的眼眸颜色深了几分。

柏子逸看着凌霄，已然明白，“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人和这里剩下的高手。不过你放心，我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

凌霄不再说话，柏子逸也沉默了下来。

凌霄还有家人，身为将军的他为大夏征战也在所不辞，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与抱负。但是当他回去，又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郑芷会再次成为绝佳筹码。她不会逃，他知道，可是他不忍心。

她爱田园自由，他是知道的，原本以为自己的封官加爵会为郑芷和凌府带来庇护，但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现在，也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让郑芷远离纷争的机会，能够让她单纯幸福生活的机会。

他能做的已然不多，而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世间那么大，而能容他们的地方却那么少。

就让他自私一回，让他实现他对她的承诺。